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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空气像是念上了咒,撒下了毒,连太阳都罩在了用热腾腾的小笼包喷出的雾气所做的衣裳里。月亮就更不用说了,昏暗昏暗的。十五的时候,像是一个平底的茶盘,可惜放久了,被茶水浸长了,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黄渍,满满的,匀匀的,连边上都涂的无可挑剔;残的时候简直成了老男人用剪刀仔细修剪下来的半截弯的指甲盖了,只是被烟熏的焦黄了,带着一股发霉却妖媚的光影。还有那山,光秃秃的,黑乎乎的,是老和尚肮脏的头顶;水是恶嗖嗖的长长的拖布,在经过石头或是坑洼处时上下起伏着,越发惹人反胃。还有那些絮絮叨叨又冷冷淡淡的村民,每天聚在一起,谈着他们的女人或是她们的男人,乐不可支,是一群在茅坑里永远不知满足的苍蝇。
阿边挎着篮子走过来,篮子边是破的。篮子里是有些老了的野菜,有的已经发了黄。阿边从记事起就在挖菜,这大片大片的地长不出好庄稼,可却是野菜的好归宿。阿边对这野菜也有情,他不想吃它们,可阿边不吃它就要死的。爸爸不吃野菜,爸爸要吃面勃勃,要吃青菜和肉。野菜烙了煎饼做了汤都让妈妈姐姐和阿边咽了。
屋子也终于安静下来了。爸爸躺在炕上,翻过身去睡了。妈妈呆坐在桌边无声的哭泣,眼泪流成了一片,却立时就冷却下来,眼神也再没有光了,像一根让雨淋透了的木头,有阴湿湿空落落的印痕。阿边取下灯盖,把灯油慢慢的涂在妈妈头上的冒血处,血止住了。然后阿边默默的走进里屋,靠在墙上抱着双臂,缓缓的缓缓的蹲下来。从窗户里射进来的光被一根根的窗棂隔成了一道道的伤痕,阿边就在这伤痕里把头深深的深深的埋在了两腿间。
阿边应是哭了吧?可是眼睛是干枯的湖,再也出不来水了。阿边的眼泪都锁在记忆里了,像是一幅尘封在古旧的锦盒里的山水画,看画的人有说它是喜的,有说它是悲的,其实它只是画者的回忆化成的一滴泪落在了笔尖上罢了。记忆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哪里看得清?只是一味的乱猜。爸爸是酗酒的动物,大概血管里流的都是发酵的红色的酒水。可爸爸喝不起红酒,爸爸喝的是妈妈扛麻袋姐姐洗衣服和阿边挖野菜换来的像是从泥土里渗出来的浑黄的掉渣的自酿酒,是妈妈的鲜血姐姐的眼泪和阿边的汗水换来的命酒。爸爸还要吃菜喝肉汤,见着人家的鸡就逮就杀。然后妈妈就揣着自己的袄裤去赎换去赔礼。爸爸喝完酒后喜欢窝在墙角晒太阳,一边打着嗝一边把手伸进脏兮兮的衣衫里掏摸着虱子,然后摸出来了,捧在手心里,吹口气,像是宝贝似的把玩着。腻了之后把虱子挤在两个大拇指甲盖中间,一使劲,“嘣”的一声,虱子便瘪了,血也零零点点的画成了一张残缺的地图。还是觉得不解劲,然后就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起虱子,狠狠的挤压,揉搓再用指甲掐,待到完全确认它再也不能翻身了,他便乐了,也终于笑出声了。--这是好的安静的时光。爸爸要是喝醉了酒或是被人叨扰了清梦,那就大大的不好了。爸爸站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一只脚使劲的往下跺,两只手在半空中像龙虾似的舞着,嘴里还走调的吼着下流的小曲。爸爸喜欢被人崇拜,尤其喜欢让妈妈崇拜。爸爸让妈妈跪在桌子前面,不能抬头也不能说话。妈妈一动,爸爸便从桌子上跳下来,看见什么就摔什么,末了就对妈妈下手,撕她的衣服,扯她的头发,按着她的头向硬物上压,用长满老茧的硬梆梆的脚像踢皮球似的踢妈妈的下身。爸爸说,妈妈不好看,身子是干柴,是石头。可阿边却记得妈妈的身体是包子,软软的,香香的,怀里塞上了沾了蜜的棉花。这时候,乡亲们也该到齐了,围成一个圆,有东头的,有西头的,有南街巷的,有北胡同的。远了,又看不见;近了,又不敢上前拉;笑着,没人性;闷着,又不对劲。只能挥起手来,从嘴缝里遛出几句高音来--别打了啊,别打了!爸爸却越发得意了,用上了棍子或是锄头。阿边的心里是砚台里混合的染料,不知是恨是痛是耻还是厌--不会有喜的。阿边看着晃过来晃过去的太阳,觉得阳光底下什么都暴露的太彻底了,**裸的,没处躲。阿边就张开双臂像赶小鸡似的驱赶起人群来了,可人群已成了人墙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推也推不动。阿边呆着呆着,只能无力的转身--这之后,拉架,扶妈妈进屋,关门,给妈妈抹灯油成为阿边生命里不可逆转的动作。
阿边从记事起就做这样的事,慢慢的也就习惯了,那颗孩子的心也渐渐的褪了色,缩了水,也麻木了。阿边的眼泪也就干了,不会哭了,或者说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只哭给自己听了,蜷在阴暗的墙角里,在一道道如伤痕的光里泪流满面,泪流如血。
阿边是爱妈妈的,妈妈也爱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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